留守女人
陈斌先
一
入冬后,边少春都在盘算年货,北风紧叫,顾不得寒冷,她要把十几只白鹅赶紧杀了,好淹腊。莫大湾一带有个习俗,刚入冬就把鸡鸭鹅兔杀了,淹制腊物。淹制腊物先把需要淹的东西码上盐,放进一个大缸,等几日后,再把湿淋淋的淹物拎将起来放在太阳架上晒。两、三日后,把半干不干的淹物,放进早已烧开的辣椒葱姜蒜等熬制的盐汤锅里,过一下,又湿漉漉拽出,再放在太阳架上,遇到好天,晒上七、八日的,淹物干了,就是上承的腊物了。
边少春把鹅吊在门后,鹅拼命挣扎,弄得边少春一身绒毛,她顾不得许多,对准鹅的喉咙,一刀下去,鹅折腾几下,就安静了,鹅血也就慢慢地淌在放好的盆里。横七竖八躺下十来只鹅了,血也接了一盆,边少春看看剩下最后一只杂色的母鹅时,就停了下来。边少春舍不得杀那只杂色的母鹅,据说有了杂色的鹅都是家鹅在莫大湾里与野生的大雁亲热留下的后代,这只杂色母鹅可能就是杂交品种,否则,不会那么有灵性。它只要听到边少春吹上几声口哨,就会围到边少春的身边,叫个不停,边少春要把这只充满灵性的杂色母鹅留下来当种鹅。
边少春唤鹅喜欢吹口哨,她吹出的口哨声很小,鹅听到边少春的口哨声就在杂色母鹅的带领下来到边少春身边。公公婆婆听到边少春吹口哨就会寒脸。边少春不管,寒脸就寒脸,她依然小声地吹着口哨。边少春看着杂色的母鹅,忍不住又吹了下口哨,杂色鹅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慢慢地依偎上来,抚摸着母鹅,边少春就有酸酸的情绪了。
收拾好被杀死的鹅后,边少春又把它们放在一个大木盆中用开水烫,边少春烫着鹅,杂色母鹅很伤心地叫,看着杂色母鹅的可怜相,边少春想,我也不想杀它们,可谁叫家天快回来了呢。
想到家天,边少春嗓子发酸,鼻子也发酸,酸酸的情绪更加浓重,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盼着家天回来。北风一吼,离年关就近了,家天就快回来了,然后一家人就可以美美地过上几天。
正拔鹅毛,香辣蟹磕着瓜子来串门。她悄无声息地站在边少春的身后,边少春没有发现,她突然尖尖叫了声,你有白头发了。
边少春不知道香辣蟹什么时候来的,香辣蟹有时阴有时阳,看似安静的,却突然会一惊一乍地尖叫几声,知道她脾气的还好,不知道她脾气的,往往被她吓得不轻,以为遇到神智不清的人呢。边少春听到香辣蟹的尖叫声,回过头,看到香辣蟹样子,吓得一跳,大前天在一起喝酒还是披散发,啥时又烫个鸡窝头了?脸肤也变了,看上去白不白、青不青的,还有紧绷绷的感觉。边少春问,新收拾的?香辣蟹说,兴你狠劲收拾年货,就不兴我收拾收拾自己?边少春说,谁能管住你?你嘴就是一个染缸,染什么色是什么色。
边少春跟香辣蟹同一年进莫大湾村的,香辣蟹说话又急又快,还很刻薄,村主任吃过香辣蟹,知道香辣蟹的辣劲,就给她送了个“香辣蟹”的外号。香辣蟹的男人在上海一家机械厂当机车工,虽说是技术话,可干了五年多了,工资不长尽长委屈,有时候春节回来,也躲在家里,不与村里其他人接触,香辣蟹越想越气,对他的男人尖叫,你还不如去当鸭?让人家包?你熊本事都没有,有什么脸回来?
香辣蟹心里不平衡,就说张家长李家短的,说湾苗家的当鸭了,楼是精血盖的。说边少春家的被人包了,楼是委屈砌的。她听风就是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还说谁家女儿当了小姐,谁家的女儿当了二奶,也免不了要说一些靠偷抢扒拿富裕了的人与事……她说的生动、传神,被说的人家跟她吵过几架,谁知道她会牯牛大憋气,一生气,就死了过去,把找说法的人吓得半死,哪敢跟她多说半句。
边少春点点滴滴听人说香辣蟹说家天的坏话,可她拉不下脸计较,她们是同时进村的新媳妇不说,以前还是好朋友。
见香辣蟹串门,边少春边说着香辣蟹的嘴就是大染缸边客气地请坐,香辣蟹不坐,也不让边少春张罗,她嗑着奶油瓜子,一口一个瓜子壳,吐出最后一个瓜子壳时,她说,听说家天当上副总了,还有了车子?接着就把嘴附近边少春耳际,低下声说,可我也听说家天被女老板包了。
边少春不想跟香辣蟹提这个话题,她想,你在别人面前滴咕几句也就罢了,居然走到家里跟我说,太欺负人了。想回香辣蟹几句,可想着香辣蟹会装死,就忍气吞声说,人家是老板,能看上一个乡下人?
香辣蟹说,算你够狠,那种事都忍得下?香辣蟹说完这句等待边少春反驳,但边少春没有跟她计较,香辣蟹自言自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有票子数,什么苦又不能忍呢?
香辣蟹话没有说完,依偎在边少春身边的杂色母鹅,被香辣蟹的头发撩起了性子,突然扑上来,啄起了香辣蟹,香辣蟹尖叫,你看看你家的母鹅也知道欺负人!
边少春笑将起来,说,嘴遭的,连鹅都看不服呢。
香辣蟹就打鹅,边少春说,,鹅眼看人小,你怨不得它的。
边少春心里很气,可嘴上却变成了安慰香辣蟹的话,说,你跟鹅生哪门子气吗?看来你家的传友不回来过年了吧?
香辣蟹气鼓鼓的,又想嗑瓜子,看看袋子空了,仿佛一腔血气也空了似的,把袋子搓揉成一团,扔了出去,说,谁稀罕。
边少春看着香辣蟹的样子,就不敢多说什么,赶紧拔着鹅毛。
天阴得重了,看来要有一场雪了,一场雪过后,年关就更近了,村子也会热闹起来了。
传友几年没有回了,传说没有挣到钱,回来怕被香辣蟹骂。传友是老实人,娶了香辣蟹就没伸开肠子,人家拾地种,香辣蟹也让传友拾地种,传友把拾的地种得好好的,老韩头孙女回来招工,家天他们都跟老韩头孙女走了,她让传友也丢了地,跟老韩头孙女走。传友不是活泛人,适合干一丝不苟的事,老韩头孙女让他跟人学车工,他学了半年,才学会车点机器零件,谁知老韩头孙女跟孙女婿分了手,老韩头孙女婿辞了莫大湾去的所有农民工,传友、家天失了业。
家天失业后,天天在劳务市场、人才市场转,人家问他学历、简历,他说不出更多的东西,结果,屡屡受挫。家天很沮丧,闲了时就到地摊上喝酒,有天晚上,当他精疲力竭地在一家地摊上吃饭时,见几个男的追着一个女的猛打,女的车子还被追打的男人砸了。几个男人怎么能随便追打一个女的呢?家天从小最爱打抱不平,他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去帮女的。家天人高马大,有把力气,加上从小跟跑江湖的练过把式,他才出手,几个男的就被他放倒了,警察也在那时赶到了。
警察放了家天时还说,你都认不识人家,就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上海秩序就让你们这些农民工弄的。
家天还想理论几句,警察已经把他送出了门,家天窝的火更大了,但没有地方发,有憋过去的感觉。有天中午,家天草草吃了点饭,灰心丧气地站起来,准备继续流浪时,被一个大脸盘下巴上还有很多赘肉的女人拉住了,家天对女人似曾相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清楚在哪儿见过?女人死死拽着家天,说,总算找到你了。女人解释自己就是被家天救下的人。家天想人家帮了你的忙,不但没有感谢的话,也没有跟到局里为自己开脱,真不是好东西。女人见家天不开心,就解释,她被打后就进了医院,出来就开始找家天,今天终于见到了救命恩人。家天想不到,女人那么热情,方为刚才还恨这个女的感到后悔。女人说,看你是个实在人,如果你没有像样工作,不嫌弃的话,我们公司少个保安,你就到我的公司上班吧!家天不相信工作来得这么快,高兴的不知道怎么谢,女人说,上车吧,我替你拉东西。家天感到好事来得也太快了,还没有适应,就被女人拉进车里。
传友找工作没有家天顺利,他找了一家又一家,他不会别的,学了几年就会开机床,按理技工好找工作,可传友长得有点呵掺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泄了顶,头上没毛还好说,眼还有点斜,眼斜怎么当车工?没准车螺丝没瞅准,出废品不说还把自己的手给车了。传友找不到工作就给附近农民种菜,菜农的是个老年人,很慈善,他听说传友会车工,就跟开小型机械铸造厂的二儿子说,要了传友。二儿子看传友的样子,不想要,在父亲好说歹说下,勉强同意要了传友。可菜农二儿子办的机械铸造厂证照不齐,没有保险,给的工资还低得可怜,传友没有选择,算算比种菜合算,也就将就干了下来。
家天越干越好,传友一年那样,两年还那样,干得只够吃的。随着家天大把大把的票子往回寄时,香辣蟹跟边少春生分起来,她开始有意无意说起家天的坏话了。
边少春快要把鹅打朗干净时也没有见公公婆婆回来,她希望公公婆婆回来,好把香辣蟹请走。随着儿子钱越寄越多,两个老的也长精神似的在边少春面前喝三吆四,有了点空闲,就去搓麻将,公公打,婆婆看;婆婆打,公公看。有时候为了出错一张牌,两个老的还吵架,边少春还要跟后劝,假如输多了钱,回来一样寒着脸,对边少春挑三拣四,说一些稀饭稠了干饭硬了之类的话,越看儿媳妇越生气。边少春也有气,可家天走了,自己跟老的怄气,说不清怪谁,就把气忍了,越忍越有气,想,都是家天挣两个钱害的,连他的父母都长了脾气,现在还有几个媳妇怕公婆的?
香辣蟹还是东家长西家短说着话,听香辣蟹说着闲话,边少春就想起到大前天酒场里的事,加上今个见香辣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越发看着不顺眼。她不想多说话,怕又惹着香辣蟹。
香辣蟹见只做事不说话的边少春,就说,我说了半天了,你屁不叽叽的,是不是瞧不起人?
边少春不想跟香辣蟹多罗嗦,但又不能撵香辣蟹走,只好说,你真闲了,帮帮我把鹅剖剖,省得你说话累得慌。
想想边少春有钱后就不怎么搭理自己,香辣蟹就气,自己说了半天,她都没有叽叽几句,就更加不能忍受,说,让我帮你?你给多少钱?现在做什么不需要钱,我做个头还要个百十文呢!
边少春还在想大前天酒场里的事。
镇上包点的副镇长来了,村委会主任见边少春跟香辣蟹看老韩头家放水逮鱼,就请边少春跟香辣蟹去陪酒,边少春不去。村主任说,给个面子?算我请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从男的都出去打工了开始吧,家里有老的有小的走不掉的年轻媳妇,经常被村干部请去陪镇上或者县里来的干部喝酒,叫张叫李,全凭村主任心情。香辣蟹为经常不被村主任叫,很生气,发牢骚说,瞎子尿尿淋也该淋到自己头上了,狗日的村主任狗眼看人低。边少春听了说,你以为那酒好喝吗?那叫不识趣。香辣蟹说,怎么就不识趣啦?公家的饭菜不吃白不吃。边少春不想多说什么,明白吃饭的要害,不论村主任怎么请,就是不去。村主任知道边少春的秉性,也不多叫。但今天他看到香辣蟹与边少春在一起,就拾缀香辣蟹拉上边少春。
香拉蟹翻脸了,说,你有几毛钱烧上天了咋的?难得干部敬重,自己倒拽文调武起来了,我还不信拉不去你?
边少春被香辣蟹拉进酒场,村主任介绍完她俩情况后,副镇长看边少春的眼就直了,酒至酣处,副镇长就收不了嘴,什么桌上坐着小阿妹,三杯五杯也不醉;玲珑口、纤纤手,人生得意不想走。喝得多了,他更加放肆,说话越发不着边际,说,以前小林沟淹死个男人,男人一丝不挂,镇里派出所破不了案子,就让村里女人去辨认,结果,一个女人说,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姐夫;一个女人说,不是我丈夫不是我姐夫更不是电工,最后一个女寡妇看了看说,都回家吧,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我们村的。
他说的高兴,香辣蟹听得也高兴,还手舞足蹈地鼓掌。副镇长见香辣蟹的快乐模样,就放肆起来,戳一下香辣蟹,又挠一下;又戳一下,又挠一下。香辣蟹也不生气,还嘻嘻哈哈跟他对戳对挠,酒至六、七分醉了,副镇长就把香辣蟹楼过来,往她嘴里灌酒,其他村干部受到鼓舞,也逐渐放肆起来了。边少春打心眼瞧不起香辣蟹了,借着上厕所机会回了家。想,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自重了呢?
莫大湾村离镇上也就五里来地,有一条很好的公路,骑上自行车,十多分钟就到了镇上,边少春第二天正准备把羊拉到屠宰场宰杀,羊咩咩叫着,边少春一阵阵难受,都是自己喂的牲口,一样一样的杀掉,难受滋味就像火苗般点点上窜,太阳探头时,她看到香辣蟹骑着车从镇上回来,想想昨晚喝酒香辣蟹的样子,又想大清早她骑车从镇上回来,边少春明白了怎么回事,难受的滋味更加沉重起来,像羊的膻味,总是挥之不去。
所以当香辣蟹说到做头,说到花钱时,边少春说,你收拾它干吗?传友又不在家。
香辣蟹说,他不在家,我就不活啦?你别以为有了两个钱,就能对我说三道四的?前天喝酒,你装清高,你就装吧!
边少春听香辣蟹这么说,更加难过,又想香辣蟹的牯牛大憋气,忍住了情绪,什么也不说。香辣蟹看着边少春有意不接自己的茬,更加生气,尖声叫着,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家天被人包了,挣了两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边少春一阵阵目眩,快要支持不住时,香辣蟹感到事情可能要闹大了,就收起话,悄然离去。
二
边少春把年货都办扎实了,心里还不踏实,又接着赶了几个早集,买了木耳、银耳,又买了一些青椒,青椒不是当地产的,是外地调运来的,当地的青椒还出不了棚,就是出了棚也没有那种青椒大。边少春知道家天喜欢吃辣椒,刚结婚那会,边少春做菜辣椒放少了,家天就让她拿生辣椒,一口咬下去,半截生辣椒就下了肚,把边少春吓得心里火辣辣的,看家天吃得津津有味,火辣辣的感觉才淡了下去。
边少春买辣椒时,看见到了香辣蟹,香辣蟹也来赶集,也想买点青椒,一听价格,就放弃了想法,抬眼看到另一摊位上的边少春正成口袋的装青椒,心里不是滋味,为了保持点尊严,她装作没有看到边少春,边少春知道香辣蟹的脾气,故意眼光不往香辣蟹身上瞄,躲闪着香辣蟹。香辣蟹以为边少春没有看到她,就悄然离开了摊位。边少春这才直起腰付钱。
挑挑捡捡,都买好了,捆绑实了,边少春准备骑车往回赶时,又碰到香辣蟹,俩人都不想在买东西的场合见面,因为买东西的场合,最能区分穷富,边少春的出手大方,香辣蟹的窘困,都能在买东西的过程中得到彰显,过去边少春跟香辣蟹一起上集时,边少春总会帮助香辣蟹买点小东小西的,自从俩人内心有了磕磕碰碰后,嘴上不说什么,但上街决不一起,香辣蟹不想暴露她的窘迫,边少春也不想显摆自己的富裕。但上天故意安排似的,非要让她俩在办年货场合见面,想躲都来不及。边少春硬着头皮说,你也上集呀!香辣蟹没有回答边少春,香辣蟹看着边少春车后鼓鼓的袋子,买辣椒时来得气还没消退,又添了新气,她买菜的袋子还基本空着,快近年关了,什么菜都贵得怕人,她掰着指头把口袋的钱算了又算,还是不能卖点自己想要的菜。莫大湾人平日里节约又节约,可到了年关,都可着脸面买菜,什么新鲜买什么,什么贵买什么。他们喜欢说,钱是什么?是贴在脸上的光彩,只有站在摊位上,把话喊脆了,喊亮了,把心底里的快活表现足了,才叫滋味。没有钱置办年货的人,到了年关总感到矮人三分。
香辣蟹感到脸上无光,不想搭理边少春,边少春也理解香辣蟹的心情,想转身骑车过去,香辣蟹说话了,她冷嘲热讽地说,有钱就光彩,看你显摆的。
边少春因为钱不钱的事,被香辣蟹嫉妒着,恨着。她本来不想跟香辣蟹计较许多,可没有办法,这个女人处处跟她过不去,她只有忍气吞声。
边少春想尽快离开香辣蟹, 香辣蟹见边少春不理睬她,就更加不自在,她敞开嗓门说,还是你边少春有福气,找个好男人,轻轻松松让女人包了,谁让我找个斜眼呢?要不也不会这般吃苦受罪了。香辣蟹想,既然见面了,自己就得说几句,她想你想离开就离开呀?你想躲我,我还非要跟你纠缠个你死我活不可。香辣蟹故意喊声很大,上集的人听到香辣蟹的喊,都回头看边少春,边少春被弄得下不了台,脸红一块白一块的。
香辣蟹还不罢休,接着又想说什么,边少春说,你不要说这些无趣的话,我买的辣椒多,本来想带点给你的,你来了,也省得我送了,你弄点去?
说着边少春放下口袋,把辣椒往香辣蟹的口袋里倒。
香辣蟹也不阻拦,拿眼看着边少春的表情,看了会,感到边少春不是诚心的,又不乐意了,说,别有了钱就当善人,拿这点辣椒堵我嘴,我是替你鸣不平。
边少春气得心鼓鼓的,想香辣蟹也太过分了,真的把人往死路上逼,于是寒着脸边倒辣椒边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待我的,毕竟我俩一起进村的,
香辣蟹把边少春装进去的辣椒呼啦倒了出来,大大的青椒洒了一地,香辣蟹说,一起进村的咋了?一起进村的谁欺负谁了。
边少春正要发作,见到了村主任,村主任车后也满满的,村主任看到边少春满脸通红,就下了车,村主任苗苗条条的,不像被大鱼大肉泡着的人。村主任说,香辣蟹,你长脾气了是不是?你嚷嚷的话,十里八里都听得清。
边少春平时不怎么待见村主任,可人家替自己解围,只好投去感激的目光,村主任见到边少春感激目光,说话更加理直气壮了,他指着香辣蟹说,你看看你,成天东家西家的,你困难,你有气,但你不能不讲理呀。
别看香辣蟹平时说话没遮拦,见到村主任就焉巴了,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从来都是一惊一咋的说话声,变得细声细语的,甚至有点模糊不清。
边少春见不得香辣蟹那般模样,过去是好朋友时,她说过香辣蟹,香辣蟹说,我那么说话咋啦?你想说也说吗?反正我看到村主任就想那么说话。边少春想,这么个女人,就是一个贱骨头,见到她稀罕的男人,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看到村主任说她,她换了种表情,说,村主任,我不讲理,你十里八里打听打听,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替她打抱不平,她不领情,还怨恨叭啦的。
村主任没有多看香辣蟹一眼,看着边少春说,家天要回来了是吗?听说家天有出息了。
边少春不想跟村主任和香辣蟹多纠缠,慌忙把辣椒装点给香辣蟹,骑上车走了。
边少春骑上车就很委屈,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她为了怕别人看见,又一次一次地擦掉,想家天挣了点钱,惹谁遭谁了,多年好朋友欺负自己,婆婆、公公也给自己脸子看,就是过去走动很勤的亲戚也把自己当成了出气筒,说话办事都是你家有钱了,怎么变得不爱搭理人了呢?自己不爱搭理人了吗?如果说家天正经道上挣了钱发了家,自己面子上也光彩,话不说三句,就说家天被女老板包了的事,那不是成心拿耳光掌自己的脸吗?开始她还认为别人说着玩,也没有怎么在意,可说的多了,边少春不能没有反应了,她打电话问家天,家天说,那是别人看自己干得好,胡咧咧,你要见到女老板就不会相信别人的话了。家天说女老板长得难看,没有人会爱那么难看的人。
琢磨着家天,就自然想到过去跟家天一起过日子的情景。刚结婚时,边少春喜欢坐在家天的自行车后,搂着家天的腰,去镇上赶集,边少春喜欢把头靠在家天的后背上,感觉像飞。每次去镇上看到镇上人用眼睛打量家天的毛衣时,边少春自豪感就腾地升了起来,再听别人问家天谁给织的毛衣时,感觉更加飘摇,再看看浓眉大眼的家天,心里头的美,就汩汩地朝外冒。家天也很高兴,带着新媳妇上集是他最开心的事,新媳妇的模样让他能获得男人少有的尊严和体面。一次,镇上一位老板为了看边少春,一头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老板满脸通红、尴尬万分,家天乐得什么似的,人家老板什么女人没有见过,被自己女人迷得撞了电线杆,家天滋润心情与日俱增,更加珍惜边少春,地里活让边少春少做或者不做,家里活自己抢着做,边少春怀了孩子,想吃点酸腊菜,他满村借,把村里媳妇羡慕的,说,边少春不知道那辈子修来的福份,找到那么疼自己爱自己的男人。
想着跟家天美好的往事,又算算家天还有三日五日就会回来,再想到家天回来就会像以往那样,把自己含在嘴里,边少春温暖的感觉像冰糖一样慢慢化着,没有了泪水。
赶到家里,婆婆、公公正在空调屋里睡觉,太阳老高了,也没有起来吃饭,孩子也在睡觉,放假了,天又冷,孩子赖床。揭开锅看看,稀饭已经浓稠了,边少春添了点水,又打开了煤气灶,一会儿时间,稀饭热了,又把馍馍蒸了,喊公公、婆婆、孩子起来吃饭。
公公、婆婆本来很勤快的,刚结婚那会,都是他们做好饭菜喊边少春吃,可自从家天挣了钱,他们就不起来做饭了。边少春不做,他们就到村头的点心摊子上吃,看着村里人的羡慕目光,还把感觉吃出来了,见到谁都要大声说上一些话,譬如,他二婶呀,又到地里忙乎呀?快坐下,吃点饭,我请客。又如,见到年轻的媳妇,总免不了问声,女儿家家的,那么累干吗?让你家的在外面省点什么都有了。被招呼、被问的,知道公公、婆婆的心态,总免不了说声,你们好福气呢,有个好儿子好媳妇呢!公公、婆婆听了很受用,一顿早饭吃下来,感觉一天都开心的。
边少春见不得公公婆婆的张扬,就不让公公、婆婆到村头的点心摊吃,不让他们到点心摊上吃行呀,你就早早起来做饭。边少春就每天早起做饭,喊公公婆婆起来吃,可一顿早饭需要喊上几遍,公公婆婆才懒懒地起床。
婆婆先起来的,起来后,就往厕所冲,婆婆不老也不嫩,但有了钱后,婆婆把头发全染黑了,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婆婆边跑边回头问边少春,都办差不多了吧?
边少春点了头,没有说话,慌忙进屋操持孩子起床。
孩子头很大,从小村里人就喊他大头,孩子听人喊大头,不乐意。边少春哄孩子说,头大脑门宽,长大好当官。孩子听了,就乐意了,就让别人喊他大头了。
大头看见边少春故意把头往被里钻,边少春说,快起来,爷爷、奶奶都起来了,过不了几天你爸也就回来了,爸爸可不想看到懒惰孩子。
大头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要亲亲妈妈,边少春让了,然后大头问,妈妈,你说爸爸过年会给我带什么?
边少春知道每年回来过春节,家天都会给大头带很多吃的玩的,大头盼望爸爸回来的心情也是很急切的。边少春边给大头穿衣服,边说,大头想什么,爸爸就带什么,大头是爸爸心头肉呢!
大头听得美滋滋的,要自己穿衣服,边少春高兴地看着孩子穿衣服,接着,她听到公公也起床了,她知道可以吃早饭了。
吃了早饭后,天还是晴朗朗的,太阳也窜老高的了,冬天的太阳没有脾气,软绵绵的。边少春看看太阳,又把腊物拿了出来。不知道晒多少次了,腊物早干了,但边少春喜欢边看着腊物边给家天织线衣。
线是灰色的全毛线,边少春织线衣有无师之通之灵性,无论什么图案,看着就会,有时候她感到那些图案不生动,就把自己心中想象的花花草草点缀上去,织出的线衣像件艺术品,因为边少春织的线衣,村里男人都不穿自己媳妇织的,说人家边少春织的那才叫线衣。村里媳妇嫉妒边少春的心灵手巧,但还是喜欢跟边少春学。
就差收领口了,一件线衣就要织完了,边少春想,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听家天说他胖了,那么自己织的线衣到底合不合适呢?如果不合适家天肯定不喜欢的,按以前身材往大里放点,放多少不知道,只有靠自己估计了。家天胖了,胖成什么样子了呢?该不会胖得跟镇上有些老板一样吧!想到那些老板,边少春又笑了,想,家天也成了老板了,也能夹着包、穿着大衣、前面走着、后面跟着许多跟班的了。想到想象中家天的样子,边少春就想笑,笑后才想,那不是家天的样子,是电视里看到的老板样子,电视里的老板不好,家天不可能是那个样子。
太阳很快爬上了头顶,又得做午饭了。
婆婆、公公看水渠去了,自从进行新农村建设,上级要求村村水电路三通,莫大湾村就开始修路、修渠、架电,建自来水厂,尤其建了一个旱涝保收的排灌站,顺着排灌站修了四通八达的水渠,水渠上面还栽了很多风景树,把村子上下点缀的风景如画的样子,看着让人喜欢。
边少春不了解公公、婆婆心思,但她能够想象公公、婆婆看着水渠时的高兴劲。莫大湾村湖湾地、岗泛地不一。过去,旱了,湾里的水抽不上来;涝了,湖湾里的水排不出去。旱也好,涝也罢,莫大湾村都是灾年。莫大湾村人编了句顺口溜:旱也灾,涝也灾,不旱不涝有几年?大灾三、六、九,小灾天天有,莫大湾老少愁白了头。看着村子里的变化,公公、婆婆常说,现在是什么年景?过去那会,种点地不把人累死长不出养人的庄稼。边少春想,如果公公、婆婆不是高兴,天天上午跑到水渠上转悠啥?
边少春想着心思时,就放下手头线衣,想,下午公公婆婆又要打麻将,中午饭不能太晚,或者几圈下来,又要摸黑。
刚起身做饭,见村主任来了。
村主任从村部回家,路过边少春家。那是村主任自己解释的,村主任看起来有点疲惫。
边少春不喜欢细条条的村主任有事无事地往自己身边凑,因为酒场的事,她更不想看到村主任。村主任明白边少春的心思,村主任想,你越不待见我,我就越要稀罕你!村主任是什么心态不知道,但他很执拗地往边少春身边凑,让边少春很厌烦。
村主任人很瘦,但是脾气大,在村里威信也高。一次镇干部下来,要征收点修渠费用,村主任火了,跟镇干部吵了起来,镇干部用话压村主任,村主任喊,你再拿大话压人,我就到县上告,镇干部被村主任制服了。村主任为了群众利益敢顶撞镇干部,村里人就很服村主任,说村主任真敢为老百姓说话。村主任有了威信,公益事业做得又好,就有点飘飘然,喜欢往漂亮女人身边凑。说也怪了,像香辣蟹那样女的,村主任不待见,谁不待见他,他就稀罕谁。边少春长得漂亮是全村公认的,她看都不想看村主任一眼,让村主任不甘心,自己是何许人,边少春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边少春没有让村主任坐,村主任自己坐在刚才边少春打线衣的凳子上,村主任说,烧午饭了呀?边少春知道村主任没话找话,不接话。
村主任说,家天真的被人包了?
边少春没有想到村主任也这么说,就看看村主任说,东家西家的,你还没有操心够吗?
边少春话里有话,村主任听得明白,村主任知道提家天那点事,就能让边少春难受,边少春难受就会待见自己了。村主任说,现在上级要求我们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家天真要被人包了,村里还真的要管管呢!
边少春知道村主任说话,喜欢用大帽子压人,怕他的人就怕他的大话,不怕的就把村主任大话当耳旁风,听了,也就过去了。边少春知道村主任的把戏,她说,别人胡咧咧,你村主任也跟着胡说八道吗?别说是没有影子的事,就是真有那事,我边少春不吭声,哪个文明能管得住呢?
村主任没有想到边少春这么回答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间没有了话,但他不甘心,做最后的挤兑,没有那事就好,有了,你也不要掖着、藏着,村里给你撑腰!
村主任说了这句话就站了起来,边少春心里很气,也不说客套话。村主任看了看边少春摇了摇头,就走了。
公公、婆婆回来了,大头丢下作业迎了上去,婆婆拉起大头的手,就往家来了。
婆婆进了厨房,婆婆不是帮助做饭的,她不咸不淡问,我看村主任来了?
边少春嗯了一声。
婆婆还问,有事?
边少春还是嗯了声。
婆婆看边少春不开心的样子,就不说话了。
吃罢了午饭,边少春忙好了一切,就感到自己该做的全做完了,就差年被没有洗了,下午如果把年被也洗了,就等着家天回来了。
边少春有点困了,先躺上床,看着《幸福像花儿一样》的电视剧,边少春喜欢看这部电视剧是冲着电视剧名字看的,幸福像花儿一样?她感到自己心里的幸福感觉就像花儿似的,慢慢地绽放。边少春也学镇上人养花养草,到了春天,她喜欢注意无声无息里花的绽放。看着花的绽放,自己的幸福就无声无息地浓烈起来了。电视剧叫幸福像花儿一样,符合边少春的感受,所以她每集都看。
今天边少春真的累了,电视剧放的啥没有弄清,就眯糊着了。刚眯糊着,见到家天回来了,自己正要跟家天亲热,不知道门外有什么东西哐哐地响,把边少春惊醒了,她慌忙起床,才知道起风了。风是北风,绕过房子,把腊物吹得一晃一晃的,边少春赶忙收拾腊物。收拾好了,边少春想,看来得抓紧把年被洗了。被罩被取了下来,放进洗衣机里,洗衣机转动,哗哗地响,边少春一时无事,就走到屋后,看着风了。
风没有形状,只能看到被风吹得呼呼直响的树,有了树的配合,风就有形状了,它时而力大无比,威猛无常;时而又娓娓低泣,凄凉无限。
莫大湾的冬风就是这么变化多端,反复无定。
边少春不是看风,是通过风看天,担心天气变了家天能不能如期回来了。
陈斌先,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小说创作委员会委员,安徽省第二、三届签约作家。自1986年以来,出版长篇纪实文学《铁血雄关》《遥听风铃》《中原沉浮》,中篇小说集《吹不响的哨子》、《知命何忧》、中短篇小说集《蝴蝶飞舞》等,共出版、发表文学作品350多万字。中篇小说《听着淮河唱歌》、《感谢大水》被中作国安影视文化公司购买了电影改编权,有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刊》、《小说月报》等文学刊物选载,曾获第四届、第五届安徽文学奖(政府奖)、第二届鲁彦周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等国家、省级文学奖三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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